血,或是他的血?他们的鲜血汇到一处,像他们的生命在最终相交,在最初就已经相爱,归为原点。凌肖低下头,贴着白起的嘴唇印下一个沾着血沫的吻,他似乎听不到白焜的话,只喃喃着说:“哥哥,我带你走。”
“然而,地狱之中,许多数不清的罪人同样蠢蠢欲动,一齐往上攀。犍陀多是自私自利之人,见状急忙大喊:滚下去!这是我的蛛丝,只救我一人!”
白焜起身,顾不上流血的伤口,他站到万千蛛丝前,捏起细细的一条线,为这个故事道出尾声:“蛛丝应声而断,犍陀多又跌回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。”
他叹息,道:“凌肖,白起本可以救你,也可以救这天下人。是你害了他。”
凌肖仰头,放声大笑起来。绞在他身上的蛛丝急忙拉紧,缠着他的四肢百骸,又被他以蛮力挣断许多。凌肖断断续续吐着血,满是阴翳的眼看向白焜,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小鬼,他阴狠地说:“他本来就是我的!垂下来救我的蛛丝,生来就属于我的哥哥,凭什么要让白起去救天下人!”
佛祖垂下一根蜘蛛丝,所有人都顺着想要爬上极乐世界,得到救赎。然而这蛛丝从来就不为天下而生,只为他而来。
他恶贯满盈,罄竹难书,他若杀之人数不胜数,他所做之恶擢发难数,如他这般的罪人,佛也不渡,来渡他的只有一根小小的蛛丝。因为他为他而生,于是他为他而来,这多么公平,他们之间本该如此,为何这天下容不下他们二人?为何连他唯一的哥哥都要抢走!
从那张脸上已经看不出人应有的模样,被仇恨与怨憎浸染,惨白的脸,浓到泛黑的血,全然是一只恶鬼。凌肖伏在白起身上,摸到那柄清风剑,他垂眼看过去,一面刻着苒字,他想笑,笑白起的愚孝,然而冰冷的指尖触及更加冰凉的剑身,叫他察觉,另一面同样刻着字。
他翻过去,看到更加崭新的,歪歪扭扭的一个凌字。
已然分不清脸上的是血还是泪,凌肖又大笑一声,握紧剑柄。那些过往铭记在他的脑内,几乎不需要回忆,他想起白起的一招一式,想起白起的一笑一颦,想起白起喊他的名字,想起白起对他对练。人生中有过这样一段岁月便已足够,偏偏,他是如此贪心,想要更多;可是,这一切本就该属于他,又凭什么怪他贪心?
他使出白起独创的一式。
说来好笑,明明是天下闻名的剑客,白起却不曾以杀心悟剑,他十七岁时才悟出的第一剑,又取了个温和的名字,叫迎春风。然而这一式威力不容小觑,拂面而过,却将蛛丝在刹时截断,后力震得许多人纷纷后退,不敢再上前招惹这个半疯的恶鬼。
解开禁锢,凌肖起身,清风剑入鞘,他紧紧抱着白起,一步步朝着林间走去。血流不止,他的眼前阵阵发黑,气息微弱,脸色如同纸一样白。他们要去向何方?凌肖不知,但是只要能和白起在一起,他想,不管其他,只要是和白起一起。
白焜抬起手,将试图上前的人拦下。他凝视着凌肖的背影消失在丛林中,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,终于弯下向来挺拔的脊背,像一座大山崩然倒塌那般,白焜疲倦地说:“放他走吧,我愿为此事负责。”
良久,他从袖中抽出一只小小的纸船。那纸船被鲜血浸湿,至于上面写了什么,已经看不清了。
【tbc】
昨夜下了场大雪,悠然起早时看到屋外白茫茫一片。今日轮到顾征讲课,她可以歇息半日,但终究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,天色蒙蒙亮起,悠然便喊上十三一同去扫雪,给晨练的弟子们清出一条路。
也许是因为看久了雪色,她总觉得眼前茫茫,恍惚间似乎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。许多年前,第一场雪落下之后,总有弟子要在雪堆里玩闹,整条道路被欢声笑语填满,年轻的她,年轻的同门,这些过往的虚影穿过她,向后奔去,她听到自己雀跃的喊声:“大师兄!你回来啦!”
悠然回过头,满地白雪中,她看到寂寥安静的山门。
十三也停下动作,顺着她的视线看去,道:“把门口的雪也清理了吧,万一今天有客人上门呢。”
“寒天腊月的,哪里还会有客人。”悠然笑着,却没有阻止十三的动作,只道:“如今这里只是个无名门派,可不是曾经的临清宗了。”
十三呼出一口气,白雾扑到脸上,她说:“无名亦是有名。”
冬日从云端探头,将皑皑白雪照得更亮,悠然眺望台阶,一边扫雪,一边同十三讲起往事:她幼时身体差,父母千金求来长命锁也不管用,只说活不过十岁,后来实在没有法子,便想要送她上山习武,修身健体。马车赶到山脚下,距离临清宗招收弟子的日子已经迟了半个月,她却不肯走,独自一步一步爬上山,多亏师父垂怜,破例将她收到门下。那时候,所有人都喊她叫小师妹。
“那天可冷了,似乎也下了雪。”悠然眺望台阶,道:“师父说,那时她站在山门处,看见一个黑点从白雪中浮起……”
她的声音渐低,怔怔看着这条上山的路,一个身影在石梯间起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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