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起身,向周墨行了个恭敬的礼后拔腿就要离开。而此时杨逸飞和周宋也同时站起拜别,留得周墨一人莫名其妙。
二人一同离开厅堂后,面对一脸困惑的周宋,杨逸飞先开了口:“前段时间忙于事务,没怎么和他说过话。近来对他的心情多有忽略,因而……想和他谈谈。”
“哦……”周宋点了点头,后退了一步示意杨逸飞先请。等他目送已是青年身量的杨逸飞消失在游廊尽头时,忽然咂摸出一丝不对劲来。思忖了一阵,他唤来几个熟悉的商会伙计,吩咐他们私下打听打听杨逸飞和侠士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。
侠士满心都是避开杨逸飞落在他身上的眼光,步伐急了些,没注意到庭院后低矮叠垒的湖石,脚下一绊摔进宽广的荷池里。深冬的池水刺骨冰凉,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落入了水中,瞬间浸湿的衣袍无比沉重,直直坠着他沉向深处。侠士用力挣扎着将手举出水面稳住平衡,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掌攥住了他的手腕,运力将他从荷池中扯了出来。
被救出的侠士伏在地上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,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一般涨红了脸,而那只手的主人也抚上他的背脊,轻轻拍打着助他排出呛入的池水。侠士稍微平静下来后面对着表情复杂的杨逸飞,齿关还打着颤,咬字也不清晰,吞吞吐吐地道了谢:
“多……多谢……公子。”
杨逸飞一挑眉:“就这般不愿见我?”虽然他语气责备,手上动作却没停,隔着衣襟渡了些气助侠士缓神。侠士抖抖索索地站起,一下子被扣住了手腕往寝屋方向拽,拉扯之间又被杨逸飞推进了屋中。
“不用,我……我回我自己房间就好。”
侠士衣角和裤管还滴着水,不多时便浸透了地板上干净的地毯,整个人局促地站着不敢动弹,湿鬓发胡乱粘在脸颊上,看起来十分可怜。杨逸飞叹了口气,下了命令一般让侠士进来靠近炉火并且脱下衣衫,侠士眨巴眨巴眼睛,乖顺地听从了他的安排,最后只留得一件贴身亵衣,安静地跪坐下来。
屋里被烘得温暖,明亮的火光映在二人眼眸中轻轻摇曳,原本积攒了不少话语想说的杨逸飞也将词句掖了回去,一声不吭地盯着侠士看了起来。侠士没敢抬头,用手腕强撑着身体不倒下,但一缕忽然的冷风从窗户缝隙中直扑过来,他一时没忍住打了个闷闷的喷嚏。当他狼狈地准备缩成一团时,意外从背上感触到了柔软被褥的温度——杨逸飞正站在他身后,眸光中满是隐忍的情意。
“明天在南北酒楼有场筵席,你陪我同去吧。”
对于侠士的逃避他没有多问,也没有抱怨,反而是侠士这边十分心虚。而此刻侠士只能点头应下,尝试着回归到他们之间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关系之中——一对寻常主仆。
第二日的南北酒楼中,繁肴绮错,旨酒泉渟;笙镛和奏,磬管流声。来客皆是有名的达官贵人,杨逸飞于其间谈笑自如礼节悉备,赢得了不少人青眼。忽然有一客提到了他当年洛阳一曲拜周墨为师的美谈,便有其他人怂恿着让他再弹奏一曲,甚至还将席间另一人推了出来说要比试。
那人本在一旁坐着笑看,却冷不丁地被众人指名道姓要让他与杨逸飞比试,一时有些困窘。但他很快整肃仪礼,脸上带着温雅的笑容,起身向堂中主座方向盈盈一拜:
“我这琴艺怎敢与杨贤弟相比,怕是要劳烦贤弟多加指点了。”
等那人直起腰身后,侠士才从人群的缝隙中细细观察这位中年男子。只见他姿貌出众,双眸顾盼生辉,神态端庄温醇,举手投足之间尽皆名士气度,使得杨逸飞也不免高看他一番,微笑着回拜道:
“还未知高士名姓。”
男子笑道:“在下康雪烛。”
侠士恍然。他先前也听说过康雪烛的名字——江湖人美称“素手清颜”的万花名士,因为出身遥远东海所以整个人笼罩着不同于中原的特别气质,加之孤身孑立,引得不少年轻女子倾心。可后来人们渐渐知晓,康雪烛原有一位相濡以沫的恩爱发妻,前几年因病去世后他便思念成疾,几乎在江湖中销声匿迹。等他再次被众人注意是因为一双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雕刻巧手,所有经过他手的木雕无一不让人惊叹栩栩如生巧夺天工,有的作品甚至被皇家收藏。有人问他为何在雕塑工艺上钻研精深,康雪烛回答说想借此塑出一座雕像以怀念亡妻,如此痴绝不禁让众人慨叹,也因而在江湖名噪一时。
眼下,正是如此一位声名显赫的名士要与杨逸飞进行比试。侠士虽对杨逸飞的琴艺深信不疑,此时却有些微的动摇。他落座在后排,也忍不住倾身凑了上去,一瞬不瞬地盯着杨逸飞舍不得移开目光。
二人执琴对坐,康雪烛示意杨逸飞先弹奏。杨逸飞喝了些酒,从心底里翻出了些许狂狷之气,指尖轻触琴弦时奏出一曲《喜春莺》来。曲调纡回曲折,抑扬起伏;曲音急而不乱,多而不繁,“垂丝百尺挂雕楹,上有好鸟相和鸣,间关早得春风情”,青莲剑仙李白笔下的春日盛景仿佛在众人眼前缓缓铺开,江南草长、群莺乱飞,至曲之终仍如醉如痴恋恋不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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