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时候,赵琇乱了他的心。而她还在责怪这几个文邹邹的会试郎,打断了她自在的闺乐,指着王献的蹼头,“爹爹偏心得很,他头上簪的帝王牡丹,还是我院子里采来的,我折你两只桃花又如何?”世人都说是公主强嫁才子,毁了王献前途。只有王献自己知道,与赵绣做夫妻,是他压抑欲望,不敢想,又因命运弄人而实现的诡梦。他在桃林,一眼看见了赵绣那双比鱼媚更像是琥珀的清透眼睛,就算明知道她奢靡名声在外,她自私,孤傲,缺乏悲悯,绝非贤者,也还是私心里在沉沦。他此生为报仇,为报负,想要当个清官,无意皇室姻亲,但竟对赵琇一见钟情。为此他惩罚自己,困于自省堂内苦修断水过好几日,直至晕倒过去,在翰林院时,他也故意远离赵琇可能走动之处,以免跟她碰面。当了驸马后,他又因为不想伤害赵琇而产生理想的动摇。后来,赵琇有孕。他甚至想要就这样一辈子守着赵琇跟即将出生的孩子,不去干那什么改革,什么变法,什么洗清王家的冤案,他甘愿居于后位,甘愿当赵琇的裙下之臣,府中人夫。可现实是,他不反,会有别人来反。他想要逃开的,是足足三万八千人被屠杀的旧魂,那里面还包括他的亲人,他根本逃不开“令悦,这个事实我只告诉了你。也请你,护住我的公主。”他压根没有提到赵兴。赵令悦彻底明白了,他这三年,不是因为儿子在紧张赵琇,而是因为赵琇才会挂念他的儿子。这回,换她背起包袱说:“我们走吧。赶紧去杨柳关。”停战当夜,常州河岸满是柳絮跟合欢花(夏天开,特别美),青红的扇形绒毛各处飘舞。守在关下的副将吴彻忽然鼻子一痒,满嘴口水地打了个喷嚏,猛得睁开眼,吐出那毛跟沙,自己竟不知何时抱着剑靠树就睡着了。他捂住嘴打了哈欠,支棱起身子,继续当夜猫盯着杨柳关,不一会儿见刘修过来,乐道,“你今儿个倒体贴,这么早就过来跟我换!”刘修冷着一张脸,用剑戳开他一些,听吴彻噯了声,他哼出气,“谁说跟你换防。”随即靠在树上,跟吴彻各据一边,“我是觉得那封军报有问题。郎将向来说一不二,都快打进去了,突然停战干什么。现下停战,只不过给敌人可乘之机,除此之外,我想不到任何好处。”“你怀疑那信不是郎将写的?”刘修摇摇头,“这怎么好怀疑”字迹是邵梵的字迹,落款也确实是他的私印,送信人还是邵梵在建昌的亲兵,也对了暗号,并无不妥,“我也说不上来,总觉哪里古怪。”身边的兄弟睡了一战壕,吴彻迷瞪着眼儿,“郎将这么做,自然有郎将的道理,你我去多想也无益,那信中说要请人过来劝降,偏不说是什么人,我倒是百思不得其解,什么人啊?能劝得动那疯女人。”这点倒又提醒了他。他忽得弓起身离开了树,被瞌睡虫埋没的吴彻眼睛都睁不开了,朝刘修低叫一声,“喂你又去哪儿?你顶我个时辰,我还想闭会眼呢!”刘修冷声:“郎将若要此人劝降,之前就把这人请出来了,怎会拖到现在?我这就写信去问,即刻派人送去郎将麾中确认真假!”
从建昌到常州只需一周。可从常州到邵梵战营中,就算使用军驿马不停蹄,也得跑上十天,来回便是二十天。刘修略一思索,决定一式两封分开来送。他命人找来那笼子里的渡鸦。若用渡鸦,来回也才十天。他不如宋兮,不善驯养鸟狗,不与此鸟熟,试着将信筒捆在它脚上,取来邵营旗帜要它再识认一次,好到了邵梵营中就停。那渡鸦叫了三声,表达它认得了。“真认得,假认得?”渡鸦又叫,啄了下他手掌。刘修闷闷拿兔肉喂它:“你是否骗我肉吃最好争点气!”渡鸦过北,到邵梵手中。赵令悦来南,也到关前。邵梵与赵令悦的联系就是如此微妙。当时已停战正好十日,待吴彻与刘修跑去关外的坡地上迎,看见王献他们尚面色平稳,不曾意外,但看见他身后跟着的人,都大吃一惊。“怎么会是你?!”赵令悦一矮腰。随即,抬起头,望向他二人身后的杨柳关。“我来劝降。”刘修与吴彻对视一眼,往外让开道,可待王献刚暗地松了一口气,带赵令悦刚走几步,便听身后的刘修冷言:“王参知,来使不可能是她,我听郎将提起过,你最擅王家书法,也会飞白。”一股凉意攀爬上二人脊背。刘修发怒:“有人伪造军信!来人,将这二人都给我捉拿!”吴彻傻了眼。“她不是温助教吗?”刘修冷笑。那些士兵将他们围住,王献被反剪双手,挣扎不得,刘修拔剑架在僵直的赵令悦脖子上,此时此刻,他不想让她再活下去,便触邵梵逆鳞,扬言道:“她是赵氏女,还是——”“刘横班!”王献朝他吼,“罪从口出,有些话,你不该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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