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嬴从怀里掏出一封帛书:“齐相签发的使节过关文书。”令翊微不可察地皱一下眉,接过来,递交给守城官吏。守城官吏是最见多识广的一类人,使节出关文书一般是掌管质子行人的官署签发的,当然也有相邦甚至君上签发的。与军情等不同,那些可以用竹木简泥封,过关文书需常要验看,故而多用帛书。这帛是相邦府的书帛,素白,不算名贵,但上下缘有石青色封边。字,守城官吏认不好,文书是相邦府签发的,却不一定是相邦亲书。让守城官吏皱眉的是这个印章,况且还有晨间的事……守城官吏问:“尊使,这文书上怎么是相邦私印?”俞嬴道:“我等要走,贵国相邦再三挽留。我等不得已,只得作商贾样出城,与相邦不辞而别。结果相邦又追了出去。但敝国着实有事,再次与相邦解释过,相邦体念我等思乡之情,设宴饯行,又亲自签发了使节过关文书。贵国相邦着实好客得很。”“至于为何用私章,”俞嬴笑道,“那我等就不清楚了。约莫相邦是有些醉了吧?怎么,这私章不行,得让相邦加盖相邦印玺?”守城官吏忙道:“不敢。”这位燕使所说一定有内情,大人物们说话常常如此。守城官吏想一想,晨间虽闹腾得厉害,但相邦带他们这一行回来时,确实不像看押的样子。今天怎么就这么乱呢,主街那边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……守城官吏还在迟疑,俞嬴笑道:“天色不早了,城守是要我们去相邦府再吃一顿饯行宴吗?”有相邦府签发的使节出关文书,守城官吏终究不敢真的阻拦:“尊使请。”田向出了宫门,命田卓封锁临淄城,并带人巡视城内,又遣人去传令城外守军田襄。众人面现惊疑之色,田向道:“诸位叔伯兄弟、诸位大夫、将军,勿要惊疑……”王渔和张满赶到宫门外时,田向还在劝说宗亲群臣。田向看到他们,神情变了变,终究还是耐着性子接着跟那些人解释这样做才不会让齐国生出大乱。城外守军田襄如田向希望的,认了新君,听从号令,开始布防临淄附近关津要道。俞嬴令翊走得比田襄布防快一步,而等田向再次面完君,亲自骑马追出来,追上他们,已经是次日,他们过了高宛,要渡济水了。俞嬴令翊等坐着俞嬴一早安排好的舟楫,已经半渡。水边并无别的渡船,田向和侍从们勒住马,停在岸边。一个侍从问:“相邦,去那边守济水的营地调集舟楫人手吗?”田向没说话,只坐在马上静静地看着俞嬴和令翊。船上,他们并排而立,也看着田向。令翊取弓,抽出箭来。“长羽!”俞嬴的手抓住令翊的袖子。令翊不断拉弓,一串连珠箭射出去。
众侍从赶忙举剑来挡,田向却不闪不避。令翊的箭似乎全无章法,并没射中谁,只除了最后一箭——射中了田向的发冠。这一箭力气不小,冠缨断了,发冠掉下来。田向的头发半散,样子有些狼狈。早在令翊一通乱射的时候,俞嬴便不阻止他了,此时只是静静看着他们。令翊轻声问:“若箭再低上几寸,你会不会恨我?”不等俞嬴说什么,令翊已道:“我才不会让他得逞呢。”临淄城诸侯馆诸使节、质子都收到了先齐侯剡某位“亲信”所写的《讨逆贼午书》,控诉了新任齐侯午的狼子野心和弑君杀兄恶行,号召天下共讨之。这讨伐书言语犀利,有情有理,气盛辞断,几乎可为讨伐檄文之范本。魏溪读了连称“壮哉”。附着于给魏溪和柏辛的《讨逆贼午书》的,还有一句短书:“自己人打有什么意思?赶紧伐齐!跟君侯说说,魏赵谁拿下齐国城池多,你们相争的黄城就归谁!”魏溪笑,倒是个主意!赵馆中,柏辛也笑,可惜,前两天好不容易打听到君上送给亦冲先生什么,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呢。 归燕途中事俞嬴、令翊与护送他们的墨家人一路往西北行进,经麦丘、过河水,便进入了赵境。俞嬴邀请孟敬先生带墨者们一起北上去燕,但墨者不比别的贤者士人,需听从矩子派遣,孟敬先生虽似对去燕有些意动,却还是拟先去秦国见过矩子再说。褐衣草履的墨者们不待俞嬴令翊为他们饯行,便告辞离开了。俞嬴和令翊带着侍从们接着往北走一点,便到了赵国边地重城观津。公孙启竟然还在这里等候他们。听说俞嬴和令翊到了,公孙启从院内跑出来,扑到俞嬴身前才停住,关切地看看俞嬴,又看看令翊,看他们都没事,方想起礼仪来,行过礼又忙问:“老师和将军可都好?一路行来没什么危险吧?”俞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:“我们都好。不是让你先回燕国去吗?”令翊也抬手撸一下他的脖颈。俞嬴的一拍,令翊的一撸,就如给小狗顺了毛,公孙启松弛下来,又看看他们,抿着嘴笑。犀在旁边道:“公孙常守在门前,等先生和将军,便是读书时也常常出来张望。先生若此时查公孙的书,公孙一定不过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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