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嬴点头。令翊接着道:“骑兵被困在城中太浪费了,我想着带骑兵出去先夜袭,打他们个措手不及,其后便在外牵制他们。虽只几百骑兵,但东胡人劫掠在野聚落也必是小股铺开的,有这些骑兵在,他们或许不会随意将人分散开来去劫掠乡野。”几百骑兵在外袭扰几万大军……俞嬴看着他。令翊笑:“这样看着我做什么?”“将军这是要用自己的命换乡野黎庶的命。”令翊顿一下,笑道:“怎么说得我跟墨者似的……我可不讲究什么兼相爱,也不是你们儒家人,讲究仁义,我是守边之将,要做的就是守边。让东胡人祸害了戍地,便是我失职。”说到后面,他的神色郑重起来。俞嬴竟然有一点儿体会到了当年田向看自己去解河间之围的心境……俞嬴闭闭眼。令翊上前抱住她,轻声道:“我会活着回来的。我还等着先生给我名分呢。”俞嬴轻轻点点头。令翊松开她:“先生的担子更重。先生得带着这几千兵卒守住城池。咱们的城池太简陋了,或许在齐人在魏人眼里,这都不叫城,且这是东胡大首领对燕首战,他带了几万人马,城里有粮食牛羊财货,对他们来说是块肥肉,他一定会下狠力攻城的。诸邻城守将见到烽火,派兵来救,即便不带辎重急行,也要三四日才能到。先生得守到援军到来。”俞嬴点头。令翊深深地看着她,似乎想说什么,终究没说,只是笑了笑。两人一起去营中见诸军将。 令翊的夜袭天已经黑透,月光洒在形同羊角的山丘上,洒在雪地上、帐篷上、火堆上和火堆旁就着雪水吃肉干、奶干的东胡人身上——有些肉干便是用前些天冻死的牛羊制成的。两个相邻火堆旁的人突然起了争执。“你们占了我们水草,占了我们避风雪的地方。要不是你们,我们这回能死那么多牛羊?”“说那么废话!来,干一场!软卵子只配吃土!”之前说话的东胡人拿起放在地上的短剑便冲上前。他身旁的人也都跳起来跟上去。
另一个火堆的人也都站起,手里拿着匕剑短矛。附近别的火堆的有来增援的,有观望的,还有的大声喊:“干死他!干死他!”眼看就要打起来,却听一声厉喝:“干什么!想死吗!”一个三四十岁、相貌威猛的东胡首领带着几个人走过来,拿鞭子抬手就一顿乱抽。不管是闹事的,还是凑近看热闹的,都挨了鞭子。适才喧嚣的人群老实下来。从不远处的帐篷中钻出另一个四五十岁的东胡首领,身边还跟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,与这个东胡首领相貌有些像。这个东胡首领拦住想要上前的年轻人,抬声道:“集木布,我来管教他们吧。就不用麻烦你了。”拿鞭子抽人的东胡首领瞥他一眼,收起鞭子,训斥那些闹事者:“有力气去燕人的地方使。跟自己人打,算什么本事!”随后,他朝着东胡大军中间的大首领牙帐走去。说“不用麻烦”的东胡首领带着神色愤愤的年轻人也返回了帐篷。“父亲!都是熊王的后代,凭什么咱们老是受气!你再这样软弱下去,咱们的地方早晚都归了别人!还有那个集木布,总说第一勇士……”“行了!”其父皱眉喝止,“我还在,部族里没有你们说话的余地!来之前,你是怎么跟我说的……”集木布来到东胡大首领的牙帐,掀开帐门,走进去。大首领错西鲁正要吃饭,旁边一个东胡女子正从铜釜中往外取煮好的羊肉。错西鲁招呼集木布也坐下吃肉,又吩咐东胡女子:“拿几壶酒来,我跟集木布一起喝。”集木布便坐下,取了一块羊腿啃起来,一边啃一边说起刚才的事:“放牧的时候争水草打,过冬争避风雪的地方打,一块出来去燕国抢粮食还打……”大首领错西鲁道:“都是因为咱们的日子过得太苦了。不像燕人活得那么容易。老天太不公平,让咱们这些勇武的人在这里吃雪喝风,让那些软弱的有吃有喝有城池住。”集木布咕嘟两口酒道:“我听人说过他们的蓟都,那里都是华丽的大屋,地上铺着几层带花纹的席子,那里的人要什么吃的有什么吃的,穿的都是蚕丝的衣裳,身上挂满珠子玉石,那里的女人白嫩得能掐出水来……”集木布越说声音越大:“凭什么让那些燕人享用这些?咱们就应该杀了那些软卵子的燕国男人,抢了他们的地方,抢了他们的粮食,抢了他们的女人、他们的珍宝,把马放到蓟都去!”大首领错西鲁笑道:“说得好!早知道你这么会说,临来跟各部族首领说话,就该让你说!”集木布声音小下来,笑着道:“那可不行。那是大首领该当的。自从年轻的时候咱俩比试,明明是你赢了,但为了让我得老首领的赏赐,把第一勇士让给我,我就服了你。这么多年,你对我,没得说!我就是你手里一把剑,为你死都行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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